这次北京教材改革争论了半天,眼看就到了开学的时候,似乎仍然没有结束的意思。在大家的二元对立思维中,胡一刀对阿Q,金庸对鲁迅,已经成为死掐的对象。这颇有些关公战秦琼的荒谬,然而,不论如何,我们都应该清楚一点,任何荒谬的事情都不是凭空的虚构,都是现实荒谬的见证。

    当一个民族几千年来都习惯 于把经典当做教科书之后,其思维基因或者集体无意识中,已经认为教科书就应该是经典。由是看来,一些并非经典的东西或者说还没有经过历史考验而成为经典的东西,一旦想进入教科书中,自然会激起这个民族思维的排异功能。这并不令人感到吃惊,也并不意外。我们这个民族拥有善于负重的精神传统,因而也难以接受那种生命中的轻。从为存天理而灭人欲,到为真理和正义而抛头颅洒热血,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,然而很不幸几千年来的重,被改革开放三十年给解构了,于是有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,于是就有了,中学教材也不能承受之轻。

    只是,轻一下有什么不好?孩子们在应试教育下忍辱负重,是那么的不快乐,倘若在课堂在教材中放松一下,又有什么不可?所谓的寓教于乐,正是此意。有的朋友说,只要应试教育不变,这个教材的改变不改变没有意义。此言固然有一定的道理,但是,这个观点忽略了这种改变能够给中学生们带来的实际意义。如果说,高考改革能够带来质变的极乐,我们不妨称现在的这种改变为增量快乐。只要能够给学生带来快乐,无疑它就是有意义的。

    曾经有人义正辞严地质问,“中国人你为什么不快乐”?在我看来,中国人的不快乐,不是不想快乐,而是失去了快乐的能力。当你从小就被告知应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,或者说为二十年后的锦绣前程而读书的时候,你那幼小的心灵就已经被沉重的理念和现实摧残了。或者说,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被夺走了精神的童贞,你快乐的能力就开始被蚕食、剥夺,直到你完全被异化为一个社会属性的人,而不是你自己。彼得·潘的秘诀是,“想快乐的事,你就能飞起来”。快乐可以使孩子们脱离沉重的世界而到达仙境,快乐可以让肉身轻盈。生命中为什么就不能承受这种快乐的轻呢?平时那么多人嚷嚷着启蒙、启蒙,怎么一到了这种时候就全忘了启蒙是什么?启蒙不就是要让大家发现自我嘛。就是要让自我从神、家族、集体、国家等等,这些抽象的、宏大的叙事里边解放出来,是让大家不依靠酒精、大麻、**、性放纵等种种刺激,就能够轻易地获得快乐。从这个层面来说,现在教科书中那些沉重的东西,正像是一副副套在孩子们脖子上的精神枷锁。这样的枷锁能少一副就少一副,少一副枷锁,孩子们就能多一分快乐。

    如果没有了这些枷锁,实际上也不需要启蒙了。

    我想,鲁迅如果在世,他也一定会乐观其成。我相信,很多人会从《狂人日记》里看到中国文化吃人,从《阿Q正传》中看到民族的劣根性,我也相信很多人,仍然跳不出中国文化、民族这两个框框,从而试图去辨析中国文化中的糟粕与精华,试图以各种精神毒药去改造民族的性格。他们往往就是看不到,中国文化中缺乏个体的位置,民族劣根性的根源恰恰也是没有自我,阿Q没有自我所以才活得浑浑噩噩。当然,以上这些鲁迅没有讲,也很少会出现在教师的讲义中,更难以被年幼的学生们所理解。而这些作品又被现行的教育体制强化了宏大叙事的时候,其继续存在只能是启蒙的障碍。

    可是,这样的善举往往并不能为当前所接受,被冠之以“娱乐至死”、“不负责任”、“浮躁”等种种罪名,甚至拿出中国未来堪忧等宏大命题来吓人,实在是不亚于一场保守思想的癫痫发作。按照他们的思维,如果谈教材改革什么为大,我看应以学生的快乐为大。中国的教科书都沉重了几千年了,为什么就不能轻松一下呢?况且,这次还不过是在正餐之外,换了几道小甜点。 □于德清(北京媒体从业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