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 康

　　粤东重镇兴宁的元宵赏灯习俗历史久远。长期来，以落基祖定居兴宁始，便以姓氏人口繁衍流布别地，而同时把元宵赏灯之俗带进了当地，形成代代承袭相传、永不溟灭的兴宁客家重要传统节日之一。

　　元宵赏灯，从每年的农历正月初八日一直延续至十五日，加上"暖灯"，共历时9天。在这段时间里，天天都有赏灯活动，而初十至十四日为最盛，异彩纷呈、**迭起。

　　南宋末(1127-1279)兴建，远近闻名的兴宁宁新镇东风村九厅十八井罗氏大围屋，现有80多户，250多人(不包括外迁户)，年均添新丁(男孩)2-3个，最多时13个(建国前)。以罗氏祖小九公娶9妻，生18子得名九厅十八井。堂号"宗睦堂"。以其祖公灵验，主世代繁荣昌盛，道德风范好，没有发生过刑事犯罪案件，而得到世代子孙之敬仰和社会之好评。每年农历正月十三日的传统元宵节，亲朋盈门，大操大办，影响波及四邻。其盛况实录如下：

　　一、丁首操办节间事宜

　　为使活动行之有序，善始善终，世代坚持以当年生第一个男孩的新丁户为丁首，在屋长监督下(清光绪年间长者罗玉堂热心圣事，乐此不疲，得屋中伯叔称赞和怀念，是其一)领衔组织众新丁户发动全屋群众，在节前做好公共和家庭清洁卫生工作，布置厅堂，定灯请灯及节间应酬龙狮队，购买和燃放烟花爆竹，制作与升放孔明灯，安排猜拳猜码手，配足老酒瓶果招待他们，以及做好暖灯日对花灯的处理等等。其活动费由新丁户平摊。如遇丁少或丁户经济困难时，则发动全屋群众捐助解决。虽费神劳碌花钱，仍在所不辞，一律承受。解放后，一改旧规，以赏灯委员会代替丁首行事。在每年的除夕，屋长主持召开户主会，民选公正厚道的长者和热心公益的中青年7人，组成赏灯委员会。主任罗佛清、副主任罗俊钦主持工作全过程。其职能与丁首制时基本相同，相异处是筹资方式改为多向本屋富有人家捐助，不足部份，适当向新丁户和群众领取，这样，大大地减轻了新丁户的经济压力。在财务收支安排上，做到民主理财，当年收入当年开销，不留余额，节后公布，取信于民。

　　二、定做花灯

　　清代古诗云"祖堂神庙醵钱消，村的常将俏的邀。添个新丁依旧例，买灯出酒闹元宵。"长期来，他们均以新丁户出酒给大家品味个痛快，并掏钱买灯、赏灯的。新丁户意识到，赏灯最重要，最富吸引力的是花灯。因此，特别注重花灯的大小款式和内涵。为使做灯手有充分的时间做一盏大家满意的一号高级大花灯，丁首在大年初外，使约集数人到五里外的刁坊镇上于东村黎屋定做花灯。质量规恪要求:高1.4米，直径1.2米。外呈6角形，上大下稍小，配12条灯脚，以稳定灯身。上下边贴红色穿花图案，用线条形金纸回边，灯角插12朵白花(取意再添新丁)，灯身周围分别设6门，除一门贴"乾隆主像"，并在其两侧配"雍圆乾德嘉千古，正世隆恩庆万年"的对联(黎氏从乾隆年间起做花灯，以此纪念)外，其余门之两侧及灯身周围划排分段，分别装贴"千里送子"、"金色男童"、书童、状元、姜公钓鱼等穿花人物像及战马、鸡、兔等六畜图。在显目地方安插双手高举"发"字的男童(隐喻发财)，灯角添加6条各长2市尺，用红金纸裹住的麦秆或吸管做成，分段连接，段段有花瓣，隐约飘动的灯导。使花灯显得恪外亮丽，给人以动感。灯内结构简单，在内空装上配有龙凤，天仙送子的"走马灯"，中间装一个16花瓣圆形红色的"杨伞"。启用时在"杨伞"下方灯托中心位置上平放并点燃3盏油灯，或一个大灯泡，使空气遇热加速气流流通，促"杨伞"旋转不息，取"财来运转"之兆。双方商定按上述要求精工制作，并于正月十三日上午8时，到城里"黎广隆"售灯处接灯。

　　黎氏十三世祖从兴宁罗岗迁至刁坊落基，已360多年。清乾隆年间(1736-1795)起做花灯，已有260多年历史。解放前安排大批人力，投入大量资金生产花灯，每年售灯达1800至2000盏。近年，拥有师傅6人，有6户人家20多人作业。花灯质量上乘，服务一流，价格合理，受远近顾客青睐，年售灯达几百盏。九厅十八井罗氏是老客户了。

　　三、接灯

　　分区划段发动家家户户大扫除，贴对联、利市钱，挂福字，在公共大小门上方吊灯笼，大门上横梁吊"罗"字大灯笼。门联"龙门夺锦，凤阁鸣科"8个大字十分醒目。上檐挂"金玉满堂"横匾，配以彩旗、汽灯(解放后用彩灯)，张灯结彩闹元宵。

　　正月十三那天拂晓，全屋中青年男子(解放后不分男女)起床后，云集在大门口禾坪上，心情喜悦地按分工作准备。新丁户各自端来了12盘粄果、腊昧和老酒，大家在饮过灯酒后，以旗鼓纸炮领先，狮队(本屋自己的武打狮)、抬灯手(用卷上红纸的竹杆)，群众顺序排列，约百余之众。当整装待发时，先燃放3个大丕炮，即击鼓起程往兴城东街"黎广隆"接灯。队伍到达时，有序地站立在街边，鼓手压低了声音，雄狮昂首微微跃动。一群青年紧张地将大臼大臼的"满地红"(用红纸做的电光牌纸炮)，以4行成排，摆放在街心地板上，首尾长约百余米。数人守候在导火线一端(自城里禁放烟花爆竹后停止了)，当接灯人接过花灯时，即鸣锣击鼓点燃纸炮，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。人跃狮舞，彩旗飘，队伍在浓烟弥漫的人群中拐弯回程，沿途有许多群众驻足观看。当接灯队到达祖屋时，丁首及其他丁户代表喜迎而上，守候在门前的群众各自点燃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纸炮，随狮队、花灯进入上厅，在灯前一转后，快步进入厨房灶前，把"吉利"带进了家。花灯平放在四合一的大八仙桌上，招来了众多群众，狮队绕灯一圈后，跨出大门参拜井神，并在禾坪上表演。人们把灯作适当装扮，在灯内下方中心点置放一块用红绸裹着，红绳扎紧，写上"百子千孙"的"金砖"。当准备工作就绪，狮队表演完毕，全屋群众簇拥在上中下厅时，主持升灯的丁首放开嗓门要大家静下来，接着讲几句怀旧颂祖和庆贺节日的佳话后，面向祖牌，指着祖牌两边的对联念道："忠孝留芳千千世，诗书传家万万年。"紧接一句"高升"，花灯伴随大众的目光和笑声，徐徐升至固定的上厅正梁上。

　　四、赏灯

　　传统赏灯日的内容丰富，形式多样，生动活泼。上午迎接宗族亲朋好友。外迁七百余年，离九厅十八井30华里外的叶塘镇圩近处墩上罗屋小九公弟弟之后裔，不忘同宗情，每年组织20多人的狮子赏灯队，深夜1时起程，携带彩匾、"三牲"、香烛、纸宝、纸炮和老酒，步行参加老祖屋的赏灯。人马将至时，老祖屋同宗即用纸炮迎接他们，狮队进入上厅，狮头伏下，参拜祖公，然后到各户参灶请安递红包，添上新丁的港客尤为高兴，送个大红包，以资助活动。新丁户主安顿他们在围屋的大厅里饮茶吃果点。中午吃丰盛多昧的客家菜，饮老酒。各户亲朋各自招待。在热情洋溢的气氛中，倾吐肺腑之言，给节日注入了激励向上的内容，丰富了食文化之内涵，增添了乐趣。开展象棋、扑克、钓鱼等游戏活动(亦有以**作玩耍的)。祷拜诸神，赐财、赐丁、赐福，保平安。时至下午4时许，户主带领全家大小，以三牲(猪肉、鲢鱼、带冠鸡公。排列上:左鱼右肉鸡中间)、香烛纸宝、纸炮，备3-5个瓷碗租一壶老酒，先在家里敬奉天神、地神。接着以西粉、付竹、盘果在大厅里敬观音；用纸宝香烛敬祖公牌下的龙公龙母;祖公背的"五行土是尊"(金木水火土)，用"三牲"敬祖公祖婆、公太婆太(即小九公岳父母)；菩师祖师(从落基祖定居始就敬奉的神，位于祖公侧)；五公菩萨(又你镇邪神，木刻雕像。据传，在很久前，祖屋右片住处常出现令人生畏的"蛇声鬼叫"。为制煞保平安，清代生意人罗官仁顺众之意，从外地带回神像安位在人行道楼上供祷拜。在神位东侧插一面布质四方黑旗，以显镇邪之威。屋长罗秀堂坚持农历每月初一十五日在神前上香念经，从此，使安然无事了。)；五谷爷爷(保农业丰收，在祖屋右方黄岭头);伯公伯婆(保出入平安)；井神(保井泉纯洁，人畜不掉进井里)；灶神、财神、家神(已故前辈，均在家里敬奉)，共14种神。而以敬祖公祖婆最为认真。除用"三牲"，大号香烛和丰厚的纸宝、纸钱敬奉外，屋长罗玉堂(清同治末年间，通晓礼俗的长者之一)，双手捧着族谱，跪地面向祖公，用深沉清脆的声音、诚挚的情怀，从一世祖小九公起全念完世辈，气氛宁静肃穆。念毕，将族谱归放在祖公前的宝桌内。再领着大家向祖公祖婆叩头三拜，叨念保平安，多逢贵人，财丁兴旺，建功立业。节日之夜异彩纷呈。傍现时分，灯火通明，酒足饭饱的人们，自行选择分流到各活动点去施展"才华"，参加有益的活动，去观赏开心。在上厅，祖公牌前的香炉桌上，烛火光芒，香烟缭绕;挂在厅中的大花灯，周身亮出了迷人的幽光。灯火及丰富的人物故事刺画，灯内走马灯和悠悠转动的"扬伞"，吸引众人争相观看;花灯下摆放大八仙桌8张，新丁户面带笑容地端来了老酒、粄果、瓜仁、红枣等，长辈和"才人"，领头坐席，满口好话，以酒开路，动情地说四句"年年有今日，岁岁有今朝。子子孙孙孙孙薛，薛薛孙孙满厅堂。"猜拳、猜码手登场，自找对象以一对一，商定输家喝"罚酒"。并各推举1名掌拳掌码人(裁判)，在喝了几口甜香老酒，说了几句"元宵快乐，添丁发财"佳话后，猜拳手伸出了坚实有力的右臂，"三码并四六"地猜起拳来。猜码手即以十个指头运作，以一品红、二(义)气梅、三及第、四发财、五登科、六高升、七星伴月、八仙过海、九九长、十开撒为内容，出口出手分赢输。当输家喝得烂醉时，新丁户和围观群众主动拿来了萝卜生、甘蔗(切成圈的)解酒，拿粄果充饥，就这样一直闹到深夜二三点钟。这种带有考思路、比才华、神形兼备的节日民间民俗活动，给人印象深刻，久久不会忘记。

　　在围屋檐下宽阔的"花头脑"上，民间艺人在说唱《梁四珍与赵玉粦》、《春催杜鹊》、《高文举》等传统和近现代故事唱本；在大门口的禾坪上，龙跃狮舞，参灶参神，跳桌打凳，弄拳舞棍，文武齐全。锣鼓声、纸炮声、欢声笑语，汇成了节拍明快，声音宏亮的动听乐曲;品牌多样的火箭，不时地直冲云宵，放射出缤纷绮丽的光彩；自制"天字第一号"孔明灯(直径2.5米，高3.5米)，用大12张韧性德国洋纸糊成圆柱体型，上面封顶，下方灯口用竹圆匡粘糊，以若干条铁线拉紧匡边，置线交叉处为中心，装载油球、火箭、降落伞、纸炮等。计算好时间和它们之间的距离，连接好导火线。升空前，由经验丰富者掌握，挑选6名青壮年男子，将灯中心点的火球对准地上火堆，耸立固定燃烧充热，以此同时点燃系在灯下方的18个火球(称串珠火，取意九厅十八井)，待灯身鼓胀，火球全烧着时，一声"高升"，平衡放手，灯即平稳地离地升空(要特别小心，否则连人被吊离地)，并将装载物一起带上了天空。当孔明灯升至相当高度时，导火线自行引发，顺序发出了声响和光的效应，放射出彩色斑斓、保持良久的光焰，与皎月星星相辉映，构成一幅夜空绮丽景观。年轻一代好奇地探问孔明灯的来历，热心知情的长者告诉他们"三国末年，诸葛亮死后，民间就已出现了放孔明灯这一玩乐活动的故事。玩此物，亦含纪念诸葛亮之意"。

　　五、暖灯

　　正月十八日暖灯。这天下午，新丁户各端出5碗菜(猪肉、鱼、鸡等)，其他各户自便。先敬祖公祖婆。稍后，屋长主持，将花灯取下，放在四合一的大八仙桌上，一席好话后，摘下灯上的白花，分别递给了新丁户代表，祝来年再添贵子。当事人得到受花者一个"红包"的回报。接着将灯上的"金砖"取下，再扎紧后，依然吊在原梁上，待来年赏灯日启用。礼毕，等候在堂的男人们，蜂拥而至"抢灯"，把争抢来的人物画像、花朵......摆放在家里显目的地方，以示吉祥如意。剩下的灯筐随即火化。主持人健步到祖公前叩头参拜，谢祖谢恩。至此，元宵赏灯活动告结束。人们把时间和精力转到备春耕及其他工作上去了。

　　民间传统元宵赏灯习俗，是客家民俗文化的组成部分，它的形成与发展，对丰富和活跃群众节日文化生活，促进社会文明进步方面，起到了历史性的积极作用。然而，由于根深蒂固的历史原因和缺少如何继承发扬传统的，宣传教育，至今，其活动主旨与内涵，仍残存着浓重的重男轻女思想。对此，是必须关注、研究、教育、引导的。要"取其精华，去其槽柏"，使它闪射出光辉和异彩。

　　提供情况资料人:

　　罗新胜，男，72岁，退休干部，现住兴宁宁新镇东风村九厅十八井罗屋。赖新招，女，55岁，群众，现住兴宁宁新镇东风村九厅十八井罗屋。

　　黎道元，男，92岁，群众，花灯师，现住兴宁刁坊镇圩东村黎屋。

　　黎本权，男，68岁，群众，花灯师，现住兴宁刁坊镇圩东村黎屋。

　　（文章出自嘉应学院客家研究所《客家研究辑刊》1999年第2期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