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村即目

丘逢甲

 

一角西峰夕照中,断云东岭雨蒙蒙。

林枫欲老柿将熟,秋在万山深处红。

 

“即目”,眼前所见。诗题“山村即目”,就是“在山村放眼观赏”的意思。从标题可以得知,这是一首览景即兴之作。能引发诗人的创作激情,“山村”的风景一定非常美好;而常识告诉我们,风景之美无非体现在两个方面,一曰地域特色,二曰季节特色。一首风景诗是否出色,主要就是看它有没有写出这两方面的特征。《山村即目》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极为成功的范例。

诗的一、二两句就给我们描绘出一幅“西边夕照东边雨”的特殊天气。向西望,“一角西峰夕照中”,傍晚的阳光仍照耀着山峰的一角;往东看,“断云东岭雨蒙蒙”,山岭却笼罩在一片乌云中,细雨蒙蒙。西峰夕照、东岭云雨,都同样富有诗情画意,并且因为强烈的对比,更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奇妙。首二句让我们联想起唐代诗人刘禹锡《竹枝词》中的名句“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晴却有晴”,但丘逢甲并非简单地化用或蹈袭;刘诗乃缘情布景之兴,而丘诗却是即景描绘之赋,因而比刘诗来得真切生动,意趣盎然。

诗的前两句,侧重写山中的气候之奇;但“东边日出西边雨”或“西边日落东边雨”的天气夏秋两季都可能出现,故仍不足以担当突出表现“山村秋景”的重任。 “林枫欲老柿将熟”,眼前火红的枫林和柿林告诉诗人,是秋色之奇美。

秋红在哪里?在枫叶掌心,在柿子脸庞。此即第三句所云“林枫欲老柿将熟”。诗人来得正是时候,看到了山村深秋最壮美的景致。因为枫叶一老就会枯落,柿子一熟就会掉落;只有当“林枫欲老”“柿将熟”,枫叶要老不老、柿子要熟不熟的时候,才会红得艳丽,充满生机,耐人寻味。我们于此应当特别注意两个字:“欲”“将”。从“欲”“将”二字,我们可以看出诗人对秋红的浓烈、纯正是多么重视和挑剔。第三句在全诗中处于最关键的位置,它既是从单纯写景到借景抒情的转折,又是末句借景抒情、揭示题旨、提升诗歌境界的基础。

末句“秋在万山深处红”,是诗人对山中秋色的概括和提炼,是全诗的精神所在,是第三句具体描写的自然升华。从语法看,这是一个主谓句,“在万山深处”是状语,主干为“秋红”。“秋红”二字就是诗人对山村秋景的高度概括,以一个“红”字压阵,足见诗人对红色之秋是多么赞赏。同时,“红”在这里是一个动词,具有穿透力和吸引力,这就把秋色的静态美转化成了动态美,因而更具艺术感染力。诗人用远望或想像的办法,将万山深处一片红的壮丽景色尽收眼底,使我们的心胸随之开阔,精神为之振奋。

三、四两句把枫红柿熟的美景刻画得如此耐人咀嚼,主要得益于诗人能抓住山村深秋时节的典型景物及其特征,对秋色进行高度的概括和浓缩。枫叶和柿子只有到深秋才会变红,所以成为深秋的典型景物,成为深秋的特征和标志。因此,这首诗要表现的虽然是整个山村深秋景色,却只需写“林枫欲老柿将熟”;当人我们联想到的也往往是火红的枫叶和红熟的柿子。故于诗末着一“红”字,而境界顿出,全诗皆活。

另一方面,还得益于诗歌构思的精巧,比较衬托,出奇制胜,画龙点睛。红枫熟柿是触发诗人兴致和灵感的媒质,是全诗的着力点,但诗人并不直接由此入手,而是从外围的夕照、云雨写起,以西峰夕照、东岭云雨之稀奇,衬托红枫熟柿之神奇。在比较衬托的基础之上,诗人百尺竿头,更进一步,以出人意表之思运画龙点睛之笔,揭示山村秋景之神韵。丘逢甲的《山村即目》使我们想起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《大林寺桃花》:“人间四月芳菲尽,山寺桃花始盛开。长恨春归无觅处,不知转入此中来。”白诗因山桃花开迟于山外,称春光转移入山;丘诗因枫柿红熟艳于夕阳云雨,言秋色竟藏深山。二诗有异曲同工之妙。但仔细比较,不难发现,白诗的技巧是显露的,多少有些为情造文、因巧成篇的嫌疑;丘诗的技巧是含蓄的,其“秋在万山深处红”的发现是顺藤摸瓜、自然获取的。从谋篇布局讲,白诗是牵引式的,动力在前,一、二两句即已将诗歌的构思和盘托出;而丘诗则是推进式的,动力在后,经过前三句的充分蓄势才于末句揭开神秘面纱,给人以豁然开朗的欣喜和畅快。故《大林寺桃花》以技巧争先,而《山村即目》以境界决胜,白诗终逊丘诗一筹。